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2章 Act 12.0

關燈
龍宿精力過人,從前創業時連續數月日日只睡三個小時,依然可以保持思維敏銳,決斷主張無一失據。如今功成名就,下屬得力,極少需要他這麽刻薄自己,夜貓子的習性卻保留了下來,晚上易興奮,一旦精神起了就能保持很久不覺倦意。

或者是否換了慣處的環境之故,周公遲遲不肯來訪,長夜漫漫無事消遣,龍宿只好幹脆就著燈光將手裏的小說一字一句看了下去。譯者語言幹凈簡潔,更有幾分刻骨的傷感,頗合胃口,結果弄假成真,不知不覺一氣看完整本書,擡腕已近淩晨四點。

合上書,龍宿才註意到扉頁是一種深沈的紅色,就像上好的葡萄酒。

城市迷醉在最深的長夢裏,仿佛已經死去般沈寂,冰冷的文句在身體靜靜流淌,如酒精般讓人想醉,又讓人想哭。

“如果我帶著醉意出生,我或許會忘掉所有悲傷。”

書封的宣傳語讓龍宿感到莫可名狀的抑郁。而最近兩三年以來,這種情緒已經變得十分少見。當初他不顧家人反對,一意棄文從理,其不為人道的理由,卻是天生藝術感受性太強,太過容易被文學美術作品勾起心緒。如此一來,自我意識便被他物左右影響,逐漸迷失於他人構築的價值觀與虛幻體驗中不可自拔——“可以自我放縱,卻不可自我沈溺”——自龍宿口中說出的這句話,疏樓同直亦有所聽聞。不惜改換人生軌跡,也不願受任何人、事、物左右,驕傲至此——老爺子也只好嘆上幾聲子孫不肖。卻無人知曉,嘆息的背後,泛起的是否更多是激賞。

後來混跡商場,龍宿更是小心翼翼,在還沒有只手遮天之前,表現出過於個人本色、與他人格格不入的一面只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。為何我們通常只見得億萬富翁享受人生,占據緋聞頭版不放,卻極少看到千萬富翁們拋頭露面制造新聞?非不能,實不為也,古人說了:槍打出頭鳥。自我克制和導引下,他的閱讀習慣日漸脫離風雅,越來越功利化,重說理、少抒情、重實用、少消遣起來。

便是如此,龍宿並未料想到,一本硬漢派推理小說,以難以想象的優美文句,讓他在不應當的時候,不應當的地點,升起了不應當的愁緒。

我們在靈魂的渴慕中踽踽獨行,沒有居處地漂流。正像小說的主人公馬修說,“酒店關門之後,我無處可去”,龍宿凝視窗外,城市無邊無際地靜默著,每一盞還燃燒的燈火,都在述說一段無人傾聽的孤單。

龍宿深吸口氣,他得找點辦法擺脫目前情緒,想起身給自己倒點酒,胳膊卻碰到了劍子,他悚然反應過來——這裏,不是自己家。

劍子睡得十分酣甜,全然不知有人陷入了幾年一遇的心理低潮,正在心情低落兼灰暗。被龍宿胳膊一碰,他動了動,翻了個身,變成了面朝龍宿,悠長的氣息撲面而來。一見此人睡得這般安穩寧和,龍宿不爽的念頭徒然而生,把煩悶都沖淡了好幾分。打量了無知無覺的劍子片刻,龍宿唇角微揚,一抹惡意的笑在梨渦暈開。魔爪伸出,做了一件他早就想做,卻絕對沒法當著本人做的的事——

——揪了揪劍子毛茸茸的鬢角。

嘖,竟然真的是頭發。

為何別的頭發都長得伏順妥帖,就這兩撮毛偏要這麽惹人手癢地炸成一團呢?龍宿十分認真地思考著這個涉及生物學、遺傳學、美容美發學的深奧問題,手裏又扯又揉又揪,玩得越來越上癮,越來越過癮。心情一好,什麽煩悶傷感,通通淡去無形。

原來揪劍子的毛有益於擺脫不良情緒,這個發現讓龍宿大樂,不覺忘形,逐漸波及了鬢角以外的區域。龍宿很有探究精神地把劍子的面部擺設研究了個遍,比如,此人的眉毛也手感也是毛絨絨,十分好摸。長長的睫毛真的沒有半根黑色,每根都有很好看的弧度,叫人很想放點什麽上去,還有……

龍宿正在不亦樂乎,心頭忽然感應,目光一轉,發現手指撚住的睫毛下,一雙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自己。

——劍子被他生生鬧醒了。

幹壞事被抓個現行,絕非疏樓龍宿人生頭一遭,所以被望定的剎那,他眉頭都沒皺一皺,可謂行家心態。腹中頃刻備下十七八個鬼扯的借口,只待苦主一開口,立刻找個合適的堵上。

誰知劍子眨了眨眼,瞅瞅龍宿的臉,又望望龍宿的手,目光這麽流轉了一圈,開口第一句竟不是詰問,只是不痛不癢地問了句:“還不睡?”

龍宿鳳目一轉,梨渦若隱若現:“這就睡,我把燈關了。”

劍子再眨巴眨巴眼,仿佛對這回答覺得滿意了。他蹭蹭身子,脫離了龍爪魔掌,又眼眉惺忪地使勁兒把頭往被子裏埋,直到差點把整個臉蒙住,這才心滿意足地嘆口氣,露出個“現在你不能拿我怎麽樣了吧”的笑容,旋即呼呼地再度睡死。

他一開口,龍宿就知道此人還處於半夢半醒狀態,當然也不會去故意把他弄醒。眼見劍子把自己滾成被子卷,一副呆呆幸福倉鼠樣,龍宿呆然良久,心頭暗潮洶湧,梨渦禁不住越漩越深。終於從肺腑深處,徑自升起股大笑的沖動。

這個人這個人,原來如此。

原來……如此。

*****************

第二天,劍子起床後,鬢角隱隱發痛,他瞅著鏡子思考了很久,終於跑去問正上網看新聞的龍大老板:“龍宿,昨天睡覺的時候,你做了什麽把我吵醒了?”

龍宿八風不動,表情誠懇得不能再誠懇:“汝記錯了,汝昨晚睡得香甜,不曾醒過。”

“真正如此?”劍子越看他,越覺得可疑得不能再可疑。

“真實的啊。”龍宿長長長嘆了一聲,“劍子,汝這樣問,是對吾極大的不信任,吾一片心,碎得有如山中葉風中雪,淒涼無狀,苦楚萬般。”

深情款款的口氣生生把劍子眉頭說出了一個川字,後者也長長長嘆了口氣,叫了聲:“龍宿。”

“好友請說,吾洗耳恭聽。”

“你知不知道,每次你一顧左右而言他說肉麻話,通常不是在隱瞞什麽,就是在說謊。”

龍鱗的厚度,畢竟非常人所能及,被一語中的的龍宿依舊從容不迫:“哎呀,這般心有靈犀,吾是不是應該感動於好友對吾之了解,子期伯牙,高山流水,能得知音如劍子,吾願足矣。”

劍子正要開口,卻鬼使神差地看了龍宿一眼,忽覺那雙琥珀色的鳳目中除了慣見的鋒芒與自信,更多添了幾許讀不懂的溫和。他心頭一跳,習慣性地轉了目光,把頭輕輕低了下去,原本是熟練了的兵來將擋,今日只覺難續:“咳,所以……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吵醒呢?”

“自然是……沒。唉,汝不信任吾作為朋友之言語,也該信任一個資本家對壓榨對象的僅存良心才是。”

和龍宿說話,總是比人預期的有趣許多,劍子莞爾:“被你一說,包身工我忽然有幾分感動。龍大老板,你的良心想必不會拒絕負擔今天的早飯這小小要求吧。”

說到請客,龍宿向來具有大款一貫的派頭,手豪邁地一揮:“沒問題,汝是想去風荷軒吃杭派小點,或者去丹桂樓吃港式早茶……嗯,幹什麽?”

劍子微笑再微笑,純良得很:“來來來,保鮮盒一個,輕便又好用。勞煩龍sir你,到樓下小區入口處去買一盒豆花,再帶四根油條回來。言出必諾,好友當然不會因此舉太過寒酸而賴皮,是嗎?”

龍宿臉色變幻半晌,梨渦一旋,神態恢覆如常:“怎能讓劍子失望。”

看這人華麗無雙地接過保鮮盒,半點不帶為難出門買豆花去,劍子真的失望了。

“可惜,早知今天這麽好說話,應該再讓他多帶一兩鹹菜的……”

兩個人吃完了非常之不華麗非常之寒酸,但龍宿都承認味道實在不錯的豆花油條,看看時間差不多,收拾東西上班去。結果,在是先開車去洗,還是直接開車上班這件事上,又爆發口舌之爭若幹。眼看還有二十分鐘就要遲到,全勤獎的刺激下,劍子只得死了蹭車的心,幹脆步行。奇怪的是,龍宿想了想,竟然也笑瞇瞇地跟上他,兩人一路鬥著嘴走到了公司。

不說他們一起上班,前後腳進公司這件事,又引動了多少人蠢動的八卦心。從這天起,劍子在工作之餘,又新添了一個難題——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,為何只是一晚過去,龍宿於他,忽然從一個可解的多項式,變成了一個難解的證明題。

恐怕,不是難解,甚至是無解……晚上龍宿又跟著他步行回家取車,順便要求一起晚飯感謝半床之誼,劍子望著龍宿很好看,也很不懷好意的笑容,無法拒絕地點了點頭,在心中長嘆了口氣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